简陋的房间里热气弥漫,天气燥热得难熬。她在床上翻来覆去,蚊子在她耳边嗡嗡作响,把睡意全都赶走了。她蹙着眉,缓缓伸手摸出手机看时间。凌晨二时。就在她想起身喝杯水时,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级轻的嘘嘘声,似有若无。她愣着,转头看对面沉睡的室友。室友睡得香,毫无察觉。
她下床拿杯子,突然感觉不对劲。
今晚满月高挂,洁白的月光像流水一样安静地洒满整个房间,她余光却瞟见身后长长的黑影。她猛地一转身,只见地上像被牛乳洗过,映着柔和的月光。她脊背一阵寒意,呼吸变得有些急促,依然觉得身后有个什么东西正盯着她。除了她怦怦的心跳声,房间里寂静得像冰封下的水底。
她又突然转身往后看。这次,那黑影似乎反应慢,她瞧见了身后微微晃了又消失的影子。
她轻颤着身子,毛骨悚然。闷热的房间霎时让她冒出冷汗,心里有种感觉像蛛丝萦绕心间,轻不可触,却缠绵在那里。她无声地走到洗手间镜子面前,缓缓抬头看着镜里头的自己。她目不转睛,一秒······ 两秒······ 眼睛快盯出眼泪时,镜子里她的身后浮现出了一个朦胧的人脸。
若隐若现,她看不清楚,心里的情绪翻江倒海。
她睁着双眼,似乎用尽全力不让自己眨眼。慢慢的,镜子里的人无声无息地伸手从后面暖暖抱着她。刹那间,眼里涌进了酸涩而刺痛的液体,让她昏暗的视线变得更模糊了,银光闪闪,而她心里却溢满了冷冷的暖意。很久以后,她再忍无可忍,迅速眨了双眼,眼前的一切转瞬即逝,好似沙漠上的海市蜃楼,凭空消失了。她哽咽着,轻唤了一声:“爸······”
她无力地吸了口气,往脸上泼水,走到天台。她俯瞰着眼前的世界,夜色已浓,万籁俱寂。抬头一望,天空像一块墨蓝色的丝绸布,上边散着璀璨的碎钻,亘古永恒。夜里的风是冷的,如利刃穿心,心被撕开一条口子。电光火石间,脑海里浮现了曾与她相依为命的爸爸。她想起了小时候她紧牵着爸爸粗大的拇指,歪歪斜斜学走路;跌倒时爸爸温柔有力的双手,扶着她,告诉她没关系;课业上遇难题时爸爸沉稳的声音,认真地给她解高数题;某个新年,爸爸拉她到小溪边教她钓鱼,钓了一整天无收获却满心欢喜;再长大些,爸爸教她辨认星座,教她摄影,陪她谈心事······ 再过后,爸爸被叫归回军队。那时她十二岁,只听爸爸说他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,帮忙打坏人,打完以后就回来找她。她当时乖巧地应了一声,没有多余的感觉,她相信爸爸,她会等他回来。
遗憾的是,这一等,便是等了一生。
两年后的某天,她被亲戚拉着赶到机场。她立在机场内,看着很多壮大的,穿着军服的人抬着一个又一个被国旗遮盖的长方体。身边的阿姨大叔都哭得不省人事,她默默伫立着,盯着缓缓往她走来的军人,他们抬着的棺材上国旗随风被掀起,她看见了爸爸的名字······
世上,真的有永恒吗?她从来不奢望永恒。
苍凉的冷风吹着,一股悲怆的情感吹进心里。她眼前忽然又一片模糊,像隔着铺满水雾的毛玻璃,心里痛得剜心挫骨,才意识到这深入肺腑的痛,叫思念。 事后多年,爸爸的面孔随着时间而模糊,早已消失在记忆的长河里。遗忘,是无声的。
再次抬头望月。远在天边的圆月被彩云裹着,像遥不可及的梦。在遥远的银河系,繁星与碎了的玻璃一样闪烁。而她微笑,那笑容像是跋涉过千山万水,不知天上的爸爸是否也在赏着一样的月呢。
她立在沉睡的人海中,一声不吭。
很多事情,不记得了,不记得了,唯独记得爸爸与她的零碎回忆,一如永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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